_灵均子_

【俏温‖山隐怪谈】

  〔初·梦〕

荧蓝色的蝴蝶抖着鳞粉,扑扇着翅膀从他面前蹁跹而过。

尚是年少的俏如来怔愣片刻,举步跟了上去。

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只蝴蝶了。

自幼时入寺庙为父亲祈福的那天起,这只蝴蝶就会时不时地萦绕在他的梦里,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唯有这一点非正非邪的光芒,不知要指引他去往何方。

这梦的尽头,会是什么呢?

俏如来不疾不徐地跟在蝴蝶后面,怀着满心期待与迷惘,在梦中踏上了一段未知的旅途。

自少年时起,及至弱冠,终未得见。

这梦也并非一直风平浪静,其间诡谲变化,或山石崩裂坍塌,或洪水滔滔席卷,时常令俏如来难以闪避,更遑论道路崎岖荆棘遍布,直割得俏如来血肉模糊,足膝见骨,即便后来苏醒,骨子里也还泛着刮蹭后余留的疼。

而后不出三年,中原逢乱,俏如来下山入世,梦中的蝴蝶仿佛是被命运遗拘在了寺庙里,再没有出现过。


——梦的尽头,究竟是什么呢?


〔二·世〕

入世的那几年,俏如来过得很是清苦。

他生了一双善良温顺的眼睛,适宜听风赏月,见太平盛世、繁华锦绣。他若是生在乱世,就会身不由己地斡旋其间,努力为众生求一个圆满。

可惜圆满不是靠求就能得来的,努力如果有用,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遗憾。

受过他恩惠的众生,一部分称呼他为活菩萨,谢他救苦救难,心底良善,另一部分却……

“你不是活菩萨吗?为什么救不回我的孩子?骗子!骗子!”

“你救不了她,为何要救我!没了她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!”

“……”

俏如来只是沉默着,骂他道貌岸然的话太多,到了最后,连他自己也心生疑虑——或许他真的是个伪善者,四处救人,汲汲营营,也不过是为了宽慰自我。

歇斯底里的怒吼与狰狞扭曲的面容在他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,怨怼、仇恨、报复亦接踵而来,不绝如缕。

他曾经搏命救下的人,而今竟如蛊毒般反噬自身,伤得他体无完肤。

或许,是时候回去寺庙看看了。俏如来摁着身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想。

既然他无法凭借自己解开心中的惶惑,那就去追根溯源,向大师询问因果。


〔三·蝶〕


许是入世太久,山中时境过迁,险些让俏如来失了回去的路。

山道两旁杂草丛生,如半人之高,埋去了少年为僧的记忆。

正是在俏如来踟躇不知如何前行时,一只荧蓝蝴蝶倏地翩然而至,绕着他转了一圈后,飘飘乎向树林深处飞去。


而他此刻却并非身处梦中。


下意识地,俏如来抬起脚步跟了上去。

梦中的蝴蝶浮于现实,指引着俏如来一路前行,最终落在生锈的铜门环上。

昔日朱红寺门已然褪色,题了字的匾额上挂着白花花的蜘蛛网,年久失修的砖瓦风化破败,整座寺庙似乎随时都会坍塌。

短短几年,竟似沧海沧田。

俏如来走到门前,伸出手,缓缓推开了尘封的大门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年老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,刹那间,无数荧蝶扇着翅膀,扑簌簌迎面而来,俏如来心下一惊,连忙抬手挽袖,挡住了自己的脸颊。

再睁眼时,天翻地覆,豁然开朗。

方才还是灰扑扑的寺庙,而今却成了玉宇琼楼,楼中轻纱卷漫,幽静雅致,一身蓝色衣衫的男子斜靠在塌上,凤眼狭长,羽扇纶巾,端的是一派儒雅风流。

俏如来愣在原地,不知是震撼还是惊艳。

“来者何人?”

那男子慢悠悠地开口,斯文优雅中带着些许的慵懒。

“啊……”俏如来恍然回神,上前拱手道,“晚辈俏如来。”

男子摇扇的手一顿,微微坐直了身体,含笑着意味深长:“俏如来……果真俊俏。”

俏如来不明所以,茫然抬头,霎时的视线相对,脑海忽如古朴晨钟一敲,浩荡悠远的钟声震碎了万千思绪,落得一片空白。


接下来的一切,忽然就乱了套,像是盖房时碰歪的一块砖突然落地,整个房子也随之毁于一旦。


情动是什么滋味,仅凭俏如来浅薄的风月见识是无法描摹的,掌中的肌肤是温软的,身体纠缠,气息交织,暧昧旖旎丛生。软帐红尘,二十余年未曾得到的欢愉,此刻尽在床榻间找补。


“不识凡人意,如何渡众生?”

——破了戒,就能识得凡人意吗?

俏如来浑浑噩噩地想着,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

〔四·终〕


破晓,天大亮。

神蛊峰边境处不闻虫鸣鸟叫,静谧得有些诡异。

一只雪白的狐狸趴在山道旁,一双漂亮的眼蒙着一层薄薄的灰雾,毛色黯然,赫然已经死去多时。

他的致命伤口裸露着大片血肉,已经开始腐烂,一众荧蓝蝴蝶安然栖息在腐肉之上,翅膀翕动,似乎正在享用着美味佳肴。

蓦然,远处一名头戴帽兜的白衣僧者执杖而来,惊扰蝴蝶飞离四散。

“唉……”

僧人轻叹一声,停下脚步,躬身抱起已死的狐狸,小心将它收埋在了山野之间。


——功名爵禄尽迷津,贝叶菩提不受尘。久住青山白无眼,巢禽穴兽四时驯。贵客,请。

——俏如来打扰了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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